丑树

小编: 刘梦娟

我一直认为,“一花一世界,一树一菩提”,植物的万千情状都是大自然最直白的表达,人们大可不必以自己的主观意识给它们注释美或丑。但是,我初次遇见学校“时雨楼”下的那棵树时,还是不禁一愣。那是刚入学的夏末,我徜徉在花团锦簇、绿树成荫的校园小径上,它就那样突如其来闯入我眼帘。瘦削而杂乱扦插的树枝,干裂得微微翘起的树皮,十几片半黄的叶:从头到脚,觉不出一丝生气,反而透出些凄凉。

“一棵丑树。”随行的同学毫不留情地总结。我望着那树,心里也疑惑:这么美的校园,为什么要栽一棵丑树呢?它的生命,只是一个丑陋的陪衬么?

那树大概是太丑了,新生们大都不喜欢她,久而久之竟没什么人走“时雨楼”那条路了。那丑树,自己丑就罢了,还没有集体意识(与周围的美丽格格不入),连累了毗邻的植物,却是罪过。

时间走过夏末,穿过金秋,转眼就是寒冬了。一天傍晚,我趁晚自习的间隙,从书堆里逃出来散心,不知不觉又走到那条路上。忽然,一缕沁人心脾的幽香和着冷风“咻”地窜入我的鼻腔。“好香啊!”我不禁一叹,细细回味,“像腊梅呢!”我旋即驻足,抬头寻觅那香气的来源;无奈周围黑黢黢的,只觉那清香似乎从丑树那方飘来,已把我完全慑住。难道那棵名不经传的丑树是美名远扬的腊梅?我为这猜测而惊讶。

“叮铃铃——”上课铃骤然响起,我只得一溜小跑回教室。迫不及待地把我的发现与同学分享,他们不出所料地摆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。

“不可能。你一定看书看得眼花了。腊梅?你见过那么丑的腊梅?”“就是嘛,天都黑了,你怎么看得清楚……”多说无益。放学后,我执意要他们带着手电筒和我去探个究竟。

刚到楼下,那陌生而熟悉的清香徐徐飘来,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,我们都安静了。拿起手电筒,我径直走到了丑树下——我并不确定,握电筒的手都渗出了汗;我又是那么确定,因为那个夏末的相遇,在斑斓的花树中,她只一眼就深深刻进了我心里。缓缓打亮电筒,淡黄的光晕在眼前渲染开来,身后几个同学倒吸一口气,随即异口同声地冒出极真挚的赞叹:“哇噻——”

我也不禁一震!她的身体依旧清瘦,却

明显多了一份坚韧;她伸展的枝干呈扇形张开,像孔雀迤逦开屏;枝间的叶已去,唯有满树绚烂的腊梅。她笼在淡黄的光晕中,她隐在白色的雾气里,她宛若一位裁琼妆白的仙女款款走来,一肌一容,尽态极妍。最惹人怜的,当数一朵朵腊梅了:有袅娜地开着的,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,有天真地笑着的;正如一粒粒金玉,又如碧天里的星星,又如剔透的琥珀。风过时,一朵腊梅仿佛认识我似的,轻轻落在我膝上,待我俯身去拾——外面是几层淡得透明的花瓣,冰清玉洁;花心带着暗紫色,像是把从春至秋孕育的美泄漏殆尽。

真是腊梅!这么美丽的腊梅!她终于守得花开见月明了吗?我默默凝视手心的花朵,心中呈满了欣喜和感动,身体也轻微地颤栗。站在她身旁,那香气愈发浓郁,阵阵涌来,汇成一片凝香的海淹没了我们。我竟有一丝微醺,忘了形容的语言,就借一句“疏影横斜水清浅,暗香浮动月黄昏”来描述这场景吧。

“居然是腊梅!想不到,太美了!”“我才有眼无珠!我要把这景色画下来!”此起彼伏的赞美声在身后响起。腊梅静静绽放,似乎早就遗忘了那些过往季节的角落里,别人猜疑的神情和奚落的目光。

那棵丑树,不,现在是美树了,只待开花,才迎来了新生,才证实了她高贵的身份和美丽的本质——她原来不是丑陋的陪衬。城里的孩子锦衣玉食,见识却未必广博。我们在卖花人的背篓、家里的花瓶、酒店的大堂里所见的腊梅,无一不是绽放得绚烂夺目的。谁见过没开花时的腊梅呢?谁能想到那从春至秋沉默不语的丑树,会在寒冬蜕变成一棵“天然莹肌秀骨,笑等闲桃李芳菲”的腊梅呢?

很快,她清雅的香气带着这个讯息飞遍了校园。那以后,“时雨楼”的路又热闹起来,似乎还有高年级学生绕道来看那棵腊梅,眼睛瞪得铜铃般大,十分好奇的模样。她聚焦了越来越多或仰慕或陶醉的目光,连带周围已衰败的植物都成为了学生画板上动人的风景。只有一次,我去“时雨楼”还书,忽然听见养树的工人对她悲悯地感叹:“美是美,不长久;几年一开花,也只有你喽。”我虽有不解,但并未放在心上。我放在心上的,是从腊梅身上认识到的生命的真谛:一棵腊梅,只有在沉寂过后绚烂绽放,给他人以美景和芬芳,才能证明自己存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