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盘碗

小编: 陈俊宇

这次回到家里,恭敬地刷起了刚吃完饭的碗;毕竟,两星期才回家一次,帮爸妈做些事,是理所当然的。当洗洁精被清水第二次冲下,在我手里的这个碗就全全地现在我现眼前,嫩黄色、粉色、紫色的三朵花绽在碗沿上;我绽开了笑。

印象里,妈妈是喜欢这些盘碗的。一开始家里有三摞碗,大号,小号,中号——准确说,是大大号,中大号,小大号。即使是我们家最小的碗,也要比一般的碗大;用奶奶的话说,就是人家家的碗都手心大小,捧着正好,咱家这碗怎么连手指头都得用上?妈妈就乐了:这样喝一碗实在,谁叫他爷俩都是“曹一碗”呢。“他爷俩”,指的是我和爸爸,爸爸总是像吃宠物粮食似的,每天吃不多少饭,但要是给他多些饭,塞塞也就下去了;我则遗传他,妈就想方设法地让我们多吃点。可是奶奶可不管这些,她是属于小巧玲珑型的,吃不多少饭,拿个大碗不像回事,就风风火火地从集市上买了她称心如意的碗回来——呵,自从那时起,我的印象里才有了大小之分:原来碗也可以这么小?

因为家里还有地要种,后来奶奶便回了老家。妈妈这才把眉头一皱,把奶奶买来的那一摞碗放在壁橱的最底端,把原先的大碗拿了出来。妈妈小心翼翼地把大碗一个一个地清洗了一遍,一个一个地从水池捞出来,放在台子上,我就站在她的身边,一个一个地把干净的碗摆在壁橱里——那是一种很快乐的感觉,白白的微波瓷碗就像妈妈的皮肤一样,嫩嫩滑滑的,当然,妈妈的皮肤要比这个美的多,软软的,像刚出锅的馒头,生怕手指头按了下去就出不来了。但是后来我知道是不会的,因为每当我捏完妈妈的脸,妈妈再带着我出去的时候,同学们都说:“呀,你姐姐?真漂亮!”;直到现在,还是不少伙伴都羡慕地望着我:“你妈妈?”那是!每当这个时候,我就会想起妈妈的微笑,还有壁橱里的那些碗。

小时候总是毛手毛脚的,不知不觉妈妈的那些盘碗就被我接二连三地打碎了;碎片一次次地被拾进垃圾桶,当最后一片也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时,妈妈买来了一摞新的碗,比以前的大碗更白亮,更厚实。我欢喜地捧着它吃饭,欢喜地捧着它们给它们洗澡。

但那些新碗很快就被移出了壁橱,换上了一摞摞的小碗。“妈妈,我们怎么用这么小的碗呢!”妈妈笑着,拉起我的小手放在我鼓鼓的小肚皮上,嗔怪道:“小女孩出去要丢丢的!”我没听懂是什么意思,还使劲地把肚子鼓了鼓。妈就不再说什么,拉着我就去大娘家吃饭。大娘是个很贤惠的女人,加上由于工作不同年纪轻轻就退休了,家里里里外外她都操着,做得一手好菜;我们一家便经常到她家里去吃饭。我便也见得了她家的碗;是小碗,但早已不是白亮亮的了,白瓷褪了下去,露出发褐的底色来——我就想,大娘是不是因为用这种发褐的碗吃东西,所以脸才变得褐褐的?但始终是没好意思问出口。

后来我们家就一直使着小碗和小盘子了。妈妈做菜口味重,每次都要咸得我直吐舌头;我便咬一大口馒头再吃菜,妈妈问:多吃菜,少吃馒头成不?我嘿嘿地笑:就是好吃嘛。但是她不曾想到,我是个连不放盐的炒鸡蛋都可以津津有味的吃上一大碗的孩子——我时常在心里对我们家的这些小盘小碗说,宝贝们呀,你们咸着没?没关系没关系哈,吃常了就好了,很好吃对不对?

但是现在呢,我成了寄宿生,食堂的大师傅口味也很重;我就司空见惯地成了口味重的人——回到家,想再品味妈妈那咸咸的菜菜,而妈妈却端了一碗青菜来,我挑了几根:“没放盐?”妈妈淡淡地一笑,说了句:“妈妈动脉硬化了,医生不让吃咸的。”

动脉硬化?就像妈妈这么美,皮肤这么好的人还会动脉硬化么?一口菜在嗓子里咽了一半,卡了我一下。我急忙吞水——“不吃馒头了?”妈妈又问。“嗯,不吃了,我现在学会减肥了哟!”我俏皮地说道——

思绪回到现在的碗上。小碗你好哦!我像以往一样用凉凉的指尖触着它的花纹,从外到里——咦,怎么没洗干净?用水冲了冲。怎么还是不干净?我拿着铁丝网在上面刮——遗憾的是,它刮不掉了,白白的瓷已经掉下去一块,露出来的,褐褐的——可是我不认为它会变褐呀,就像妈妈的皮肤一样,不是那样的依旧漂亮,依旧美么?

始终是忍不住了,像被沙子迷了眼,我努力地眨巴着眼。

原来,那些盘碗,它们老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