爷爷

小编: 邵德荣

楼板上,有一个可以伸进一个指头的圆洞。从那个圆洞里,恰好可以看见楼下仓库里正在和老友下棋的爷爷的秃头。“爷爷!”

我喊了一声。爷爷没有反应,显然是听不见。好了,我拿出准备好的樟树果子,一粒粒地从小洞里塞进去,再趴在上面窥看。果然,专心致志只顾盯着棋盘的爷爷似乎感觉到了从上空袭来的骚扰物,他抓抓脑袋,然后再抬头望望—我急忙离开那个小洞,然后捂着肚子大笑不已。我躲在爷爷的长袍后面,使爷爷看起来像是一个长着四条腿的人。“爷爷,我们现在在哪儿?”

“街上。”“现在呢?”“街上。”“现在呢?”“街上。”“现在呢?”“到家咯。”“哦!!”我掀开长袍钻出来,以为街上的人一定都被我们蒙骗了。冬天的夜晚,睡觉时我紧紧地抱住爷爷的脚。“阿暖和?”我讨好地问。“暖和,阿臭?”爷爷说。“不臭!”真的,一点都不臭。我被爷爷臭揍了一顿,原因是我弄坏了他心爱的唱片。没的商量。我气呼呼地收拾包袱,扬言要离家出走。爷爷根本不买账,一边看书一边客气地说:“那你走好啊!”嘴上虽然强硬,可是我收拾的速度却越来越慢,用眼角的余光搜索爷爷的神情,期待他有关心的挽留,可是不,爷爷还是在看书。怎么办?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。有了!

“拿来!”我朝爷爷伸出手。“什么?”爷爷不解的望着我。“钱!”“什么钱?你要钱干什么?”“没有钱,我怎么坐车回家?”爷爷扑哧笑出来,朝我“呸”了一声。然后言归于好。爷爷大小便失禁了。我不懂。问奶奶为什么爷爷那么大的人还像小孩子一样尿在床上。奶奶说,爷爷老了,人老了都会这样。我心里升起莫名的恐惧,整夜睡不着觉。难道一点办法都没有吗?

我央求爷爷陪我去河边捉水蛇,爷爷断然拒绝了这个过于无礼的要求。“求求你了爷爷,你就让水蛇咬一口吧!”“干什么?”当时在小孩子当中有一种传言,被水蛇咬一口的人,是会活到99岁的。“胡说八道!”爷爷虽然觉得荒唐,但是不知为什么到处对他的朋友说这件事。但是我以为他是在嘲笑我的愚蠢。但是后来我知道他是在炫耀孙女对他的孝顺。我上学了。被爷爷牵着坐了很长时间的船,来到一对陌生的男女面前,被告知,他们是我的父母。坐在教室里看着爷爷的背影消失,我的心像刀绞一般。可是爷爷却好像比以前待我更好了。他经常不辞辛劳地跑来看我,接我放学,然后买好多零食偷偷地塞进我的口袋。

最令我惊喜的,是在我上学不久,他就给我买了一辆三轮脚踏车。那是一件多么奢侈的礼物啊,连做梦都不敢想呢!而且,他还很在意爸爸妈妈是怎么对待我的。很奇怪,我当时的屁股仿佛只有他打得,而爸爸妈妈碰一碰他都要跳脚。无数次我看见他收拾我的包袱(好像以前我做的一般,只不过是来真的),吼道:“书在乡下一样能念!蕊蕊,我们走!”老师布置作文,我的XX,要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。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爷爷。

在作文里我将爷爷塑造成一名出身贫苦,被地主剥削得苦不堪言而反抗,参加红军干革命的传奇式人物。写完后得意洋洋地拿给爷爷看。爷爷看后大骂我一顿,勒令我重写。他说:“什么狗屁东西!”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重新写了一篇,是说暑假时爷爷划着小船带我去南漪湖吃河虾的事情。我心里面觉得,一点也比不上前一篇辉煌壮观。可是爷爷看了以后却比较满意,说可以交给老师了。上高三的时候,爷爷病倒了。经检查是晚期肺癌。爷爷去世的时候爸爸不许我去,要我留在学校上课。我居然没有哭。服三那天因为是周末所以和亲戚们去上坟烧纸祭拜。我还是哭不出来。表妹红着眼睛骂我,爷爷最喜欢你了!

你怎么一点都不难过?是啊,我怎么一点都不难过?好几年过去了,讲到和爷爷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我还是能够毫无阴霾地仰头大笑。在梦里,我还是经常可以和爷爷在一起逛街、喂猪、坐船游玩。就像小丸子和她的爷爷友藏那样亲密无间。那时,我找到我毫不难过的理由—因为在心里,我丝毫不觉得我失去了爷爷啊。每当我梦见他的时候,我就知道是远在天国的爷爷感应到了我的思念前来悄悄探我。一直到1999念,镇上接到洪水警报。我们来到爷爷生前居住的木楼收拾东西。

推开陈旧的大门,迎面扑来的是以前熟悉的空气,竹制的凉床、灰尘扑扑的老式留声机、装衣服的木箱、青花纹白瓷大米缸。。。。。。我感到无比亲切,随手打开了留声机盖子—里面没有唱片,清晰地用墨水写了两个字:蕊蕊。同样的字在米缸上也有:“蕊蕊”。木箱上、桌子腿上、水壶、镜框边,甚至是碗橱上,都写着:“蕊蕊”。姑姑在一旁感叹:“爷爷老师说,以后我的东西,都是蕊蕊的。。。。。。”我的心不由得一颤,眼泪终于流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