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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姆大叔的新棚屋

小编: 陈炳若

松谷镇坐落在一个地势平坦的盆地上,四周群山环绕,青山绿水,景色迷人。与其他正在发展的小镇一样,松谷镇萌动着蓬勃的朝气。美丽的田园风光,独具风格的路边旅馆和特色农家菜肴,吸引了众多游客。因此,在镇上碰到外地推销员就不奇怪了。

阿姆大叔居住在离松谷镇不远的北面宁静的河谷地段,他目光敏锐,阅历丰富,谈起与推销员打交道的经验,自有一套逻辑。“如果他盯着你的眼睛,而且极富表情,那肯定是个坏脑筋的家伙。要是他只盯着你的工具,欣赏你的劳作,那么,他大概可以归为值得信任的家伙。”他用柔和的嗓音说道,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气。

小镇的黄昏十分迷人,阿姆大叔站在新近修建的棚屋前,心满意足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。绿树吸足了阳光的热量,在微风中摇曳着,阳光给山岭抹上最后一笔暖色,霞光在山口处游移不定,天边弥留的金色光带在风中轻颤。涂着清漆的棚屋,松木板蕴含的树脂散发出阵阵芳香,带给阿姆大叔无限的乐趣。他心情愉快,眼睛里充满欣喜和自信。

棚屋规模不大,狭长牢固,用木板隔成几个小间,周围用栅栏围着。棚屋的一个角落里堆放着柴火和一些无关紧要的杂物。离棚屋不远的地方圈养着小牛犊和一些家禽。此时,小牛犊和家禽们呆在舒适的新居里,偶尔懒洋洋地鸣唱几声。

一个寻常的晴和的午后,一股暖流在田野的上空飘荡,空气中弥漫着稻穗的香气。松树林沉浸在大山的荫蔽中,懒洋洋的阳光照射在阿姆大叔的棚屋上。艾草在明媚的天气里肆意滋长,绿草张狂地伸长腰肢,菜地的间隙缀满了黄色的小花,看上去像一条花园过道。阿姆大叔正在小屋前的菜地里割草,准备用这些草料去喂牲口。突然,草叶轻颤起来,他身旁传来了几句有礼貌的轻咳声。

“嗨,天气真不错。”来客温和地打着招呼,饶有兴趣地看着阿姆大叔抓起青草,利落地割下草根。

阿姆大叔抬起头,把破旧的草帽往脑后推了推。一位年轻小伙子站在路旁,正盯着他割草的工具。

“除草是件轻松的活儿,干起来挺有趣,充满了田园味,对吧?”小伙子漫不经心地说。

“小伙子,你是从镇上来的吧?”阿姆大叔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修长,穿着便洁旅行装,挎着一个大背包的小伙子。

“是的,但我不是镇上的人,我是来旅行的。这儿的风景真美。”小伙子把背包拉了拉,背包似乎很有分量。

阿姆大叔瞟了一眼他的背包,脸上露出会心的微笑。他把草料塞进草筐里,不时清理草叶上的一些虫卵。“如果我猜得没错,你是个推销员?”阿姆大叔试探性地问道。

“嗯,我在镇上遇到了不少以前的同伴呢。”小伙子平静地回答。“那是你的新棚屋,对吧?它是我在这一带见过的最漂亮的。”小伙子指着前面的棚屋,高兴地说。

“对啊,才建起两个星期,木料全是新的。”阿姆大叔很兴奋,他站起身来,出神地欣赏着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棚屋。

“我想,要是在木板上涂些油漆,那简直就是返璞归真,古香古色的了。”小伙子不露声色地说。

“油漆!”阿姆大叔喊了一声。

新棚屋的木板上没有任何修饰,木料散发出松木原始的气息,使他感到很舒服。他想起一个月来,村上有好几户人家的墙上涂上了鲜艳的油漆,写上些无用的标语。此刻,他变得有些恼怒起来。

“是的,也许咱们可以做个交易。我在你的棚屋上写一行简短的广告,作为回报,我愿意付给你二十元钱。”小伙子温和地说。

“你打算写些什么?”阿姆大叔不耐烦地用手指捏住一些虫卵。

“哦,那倒无关紧要。不过,我推销的药酒倒很有用,能治风湿,对各种病痛都很有效,而且滋养骨骼。”小伙子盯着对方的眼睛,不加掩饰地说。

“不行!我可不许你在我的棚屋上涂些乱七八糟的东西!”阿姆大叔坚决地说,轻蔑地清理着手指肚上的虫卵。

“当然啦,那是个讨人喜欢的棚屋。”小伙子一面表示赞同,一面从背包里取出瓶子,“油漆活嘛,我干得很漂亮。我愿意用五瓶药酒交换。瞧,分量不轻呀。”

阿姆大叔狐疑地望着他手中的药酒瓶,一时没有说话。

“我能把油漆的颜色调得像水一样淡,接近松木的颜色,不会太显眼。”小伙子继续诱惑道。

小伙子温和的嗓音打动了阿姆大叔,使他不自在地瞥了眼那只黝黑发亮的瓶子。在一阵短暂的沉默后,阿姆大叔向小伙子晃了晃脑袋,乌黑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。“我可不需要那玩意儿,我家人健康得很。可是,谁能知道……。”阿姆大叔显得有些迟疑不决了。

“天长日久的,生活嘛,有些准备总是好的。”小伙子眉宇舒展,微微一笑。“好了,为了表示诚意,我再加两瓶,给你七瓶药酒。”他敏锐地觉察到自己已经占了优势,便紧追不放,“你也可以将药酒卖给别人,捞上一笔。”他深思的眼睛发出快活的光,动摇着对方的自信。

阿姆大叔小心翼翼地搓了搓手,手臂交叉放在胸前。“好吧。可你得保证把活儿干得漂亮,而且,尽量把油漆稀释,使颜色淡雅些。”他竭力装作平静地回答,“如果你需要梯子——”

小伙子挥了挥手,从箱子里取出七瓶药酒,一字儿摆放在草地上,再三请求阿姆大叔收下。然后,脸上满含胜利的微笑,轻快地向阿姆大叔的新棚屋走去。

阿姆大叔茫然地望着他的背影,回想刚才的情景,像梦一般。他望着洒满落日余辉的棚屋,焦虑不安地站在草地上,静静等待着。

天色逐渐暗淡,山岭伸长了蓝灰色的阴影,山谷中凉爽的空气缓缓移动。忽然,一阵寒意涌过他的身体,他不由得耸耸肩,头脑清醒过来。他把药酒装进筐里,在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青草,急忙向赶回棚屋。

小伙子利索地在棚屋的木板上留下几行鲜亮的黄色油漆,使芬芳的松木板看起来毫无生趣。他涂抹完不堪入目的字符后,便大汗淋漓地飞奔到松谷镇去了。也许,树林间的枝条因为某种神秘的笑声,还在激烈地颤抖。

阿姆大叔来到棚屋前,狠狠地捶打着木板,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只母鸡带着它的儿女落荒而逃。他感到四肢瘫软,思想被融化了。随后,他的情绪平稳下来,双手下意识地握住筐子,仿佛抓着一根救命的稻草,慢慢地向厨房走去。

阿姆大叔在厨房门口停下脚步,他的妻子正在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晚餐,向他投来热切的目光。他沮丧地垂下眼帘。这位温和的妇人放下手中的活儿,疑惑地望着他。

“可怜的人,你累成这个样子吗?”她关切地问。

阿姆大叔依旧垂着头,一副顺从的模样。

“喔,晚餐准备好了,你还没尝过滋味这么好的东西呢。”她恬静地微笑着。

“我尝透了好滋味。”阿姆大叔无精打采地坐到餐桌旁,大口地嚼着食物。

“今天,我到了阿尔家。他神气活现得像一只啄木鸟。”她有些温怒地说,“他给我看他的棚屋,木板粉刷了一遍,就像新建的一样。可他对我撒不了谎。嘿,他神气地对我说,棚屋的原木裸露出来多不体面。哼,我回敬了他一句,难道你要把你的棚屋抹得像小姑娘的脸蛋般鲜嫩吗?”

“噢,你这样说,他会难过呢。”阿姆大叔伤心地叹了口气。

他妻子惊讶地看着他。“是吗?可你能称赞他的棚屋的松木板是新的吗?”

他羞愧地低着头,把脸贴近了桌面,虎咽完最后几口饭,把椅子推到身后,头也不回地朝房间走去。

“我累了。”当他的妻子涨红着脸呆呆地站在桌子旁,为阿姆大叔的怪模样迷惑不解时,听到他在床上传出沉闷的声音,算是对她的殷勤的回答。她不由得抿紧嘴唇,轻轻地跺着脚,到屋外的井边刷洗餐具去了。

漆黑的夜空中,几颗星羞怯地眨着眼睛,温暖的空气纯净如水。她点亮了廊前的一盏灯,昏暗的灯光摇曳地照射到棚屋的木板上。

“真不敢相信你做了什么!”正在翻身的阿姆大叔听到了屋外传来的叫声,这声叫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清越嘹亮。他从床上蹦跳起来,大步跨出门外,看到妻子恼怒的脸,原已镇静的他立刻慌乱起来。

他瞥了眼妻子,凝视着棚屋的木板,不自然地笑了笑说:“唉,我碰到了一个年轻小伙子,他的双眼充满了善意,我想,要是当时你在那儿,你也会相信他。真是狡猾的家伙!我算是看透他们了,推销员都很狡猾!”

妻子向他投来灼灼的目光,他低垂下眼帘,显得比往常更温和了。

“哼,瞧你平时那聪明样,居然也会给人骗了!”她竭力抑制住流露出不屑的情绪,痛心地把目光移开,喃喃地叹息着说,“棚屋算是让你给破坏了。鲜亮的黄颜色!阿尔看了会怎样笑话我们呢?那个趾高气昂的家伙。”

“阿尔是个傻瓜,大伙儿从不在乎他呢。”他沉默了一会儿,忽然想起了什么,“噢,你不用太难过。我可不会连受两次骗。”阿姆大叔高兴地回到小屋去取来那几瓶药酒。

他妻子前额的皱纹变得更深了,她盯着塞满青草的筐子。“这是什么意思?”她冷冷地问。当阿姆大叔把遮盖着的青草掀开时,她向筐底露出的七只黝黑的玻璃瓶俯下身去,用手指拨弄了一番。

“这就是我得到的补偿呀。”阿姆大叔讨好似地说。

“可怜的人,咱们没病呀,要这些药酒干什么?”她直起身来打量着他,欣慰地看着他削瘦却结实的身躯,不禁微笑起来。

“当然啦,咱们健康快活,这些药酒对我们是毫无用处的。”他模糊不清地解释说,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,“我可以把它们卖给别人,就像我盘算的那样。那个小伙子原本想给五元钱打发我,我没有接受,我可是有脑子的。听说,每瓶药酒能卖三元多呢,你相信吗?”

“噢,你真是个傻瓜。如果我在的话,我倒宁愿接受那五元钱。可是,天知道,不管给我多少,我都不能让他糟蹋咱们的棚屋。”说完,她气呼呼地走进房间去了。

那晚,鸡鸣两遍后,阿姆大叔才疲惫不堪地进入梦乡。

第二天拂晓时分,阿姆大叔悄悄地跑了一趟松谷镇,走进灰浆店,匆匆买了些他认为急需的东西。回家途中,他经过小屋后田野边缘的松树林时,挥刀砍倒了一棵漂亮坚实的小树,动作敏捷得连一只在附近嘚嘚歌唱的啄木鸟也没有惊动。

阿姆大叔的妻子也没有立刻快活起来。尽管阳光明媚,寂静的树林不时传来枝叶颤动的美妙音响,树麻雀和红雀动情地演奏着河谷古老的音乐,这一切都没能使她高兴起来。无论她呆在厨房里,或是在小屋前歇息一会儿,只要她一眼看到新棚屋,上面的亮黄色油漆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,她就大为恼怒。

在肯定妻子已经到地里干活时,阿姆大叔把准备好的东西搬进屋里。然后,他小心翼翼地把七个瓶子装进筐里,用破布盖好,显出要去远处割草的样子,便出发去向村民兜售他的药酒了。他对路人点头微笑,时常拦住一个他认为比较友善的熟人,给他瞧一眼他的筐子。当哪个“幸运儿”和他交谈几句,轻轻地挥挥手表示拒绝后,他只好知趣地继续赶路了。

松谷镇又一个迷人的黄昏正在降临,太阳的温热逐渐退去,丘陵伸长了灰蓝色的阴影。阿姆大叔倦怠地走过几间散落在村边的小屋,沮丧地朝家里走去。在经过阿达的屋子时,他发现阿达正惬意地坐在屋前,向路上喷着青灰色的烟雾。

“嗨!”阿达懒洋洋地向他打招呼。

阿姆大叔停下脚步,望着悠闲的阿达,迟疑了一会儿,清了清嗓子,说道,“你知道,镇上的新药酒——不是很糟,对吧?”

“噢,当然啦。那可是好东西。”阿达瞥了眼阿姆大叔那凌乱地铺着青草的筐子,漫不经心地回答,“该死!怎样也填不满它们的肚皮。”

阿姆大叔兴奋地望着他,对这句打趣的话毫不在意,“这么说,这些药酒没让人失望?”

“是的,我说过,那是不错的药酒。”阿达沉浸在朦胧的烟雾里。

他们仿佛都陷入了沉思。过了一会儿,阿姆大叔把脚边的筐子挪近阿达身边,把青草扔到路旁,对他缓缓地微笑着说,“喔,我带了些来。三元一瓶吧,卖给你了。”

阿达轻轻地摇了摇头。阿姆大叔开始显得不耐烦了,“伙计,三元两瓶!怎么样?那可很有分量。”

阿达盯着他的眼睛,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,用手拍了拍膝盖。“咱们都一样,对吧?”他把头侧向厨房的墙壁。

阿姆大叔瞥了眼厨房——油漆在嘲弄似地闪闪发亮。他恼怒地提起筐子,走到没人看见的树林里,把瓶子扔向树丛,头也不回地向家里走去。

将近天亮时分,阿姆大叔的妻子从睡梦中醒来,模糊地听到了什么声响。她拉亮灯一看,房间里静悄悄的,不知什么时候,阿姆大叔已经起了床。她走到墙边,把耳朵贴到墙上,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更清晰了。她屏住呼吸倾听着,那琢磨不定的响声是从新棚屋传来的。她急忙起了床,匆匆穿戴完毕,打开房门走了出去。

棚屋里有灯光,她发现阿姆大叔正站在一把梯子上,高举着刷子,来回刷着。

“喂,你在干什么?她急切地问阿姆大叔。

“我在抹灰浆呢,你不会反对吧?”阿姆大叔沉闷地回答道。

在灯光的照耀下,她瞥见涂了广告的木板重新涂了层新鲜的灰浆。

“天知道你要干什么!难道要在晚上干吗?”她不解地问道。

“喏,你知道,我可不想在白天碰见谁。”他轻声回答说,“快要完成啦。你别吭声,回去睡觉吧。你站在这儿嘟嘟囔囔,会使我干得不漂亮。”

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睛,在棚屋旁坐下,自言自语地说,“外面的空气真新鲜。”

阿姆大叔知道妻子在关心自己,暗地里觉得很是感激。

伴随着东方的曙光,松谷镇又迎来了崭新的一天。一股暖流伸入狭长的盆地,常绿树林看起来凉爽诱人。在阳光的辉映下,一座一面雪白的新棚屋闪烁着令人愉悦的光彩。